司徒明軒拼命用理智克制著自己：別沖動！別沖動！沖動是魔鬼！好不容易才將這一股醋意壓制了下去。

那針頭在齊子慧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壓了下去，空氣安靜的出奇，周圍的人仿佛聽見枕頭進入齊子慧身體裏時“嘭”的一聲撕裂的聲音。

司徒明軒猛地眨了一下眼睛，睫毛扇動的空氣讓他的眼睛疼了一下，無法抑制地滲出一些液體來，連心也跟著狠狠疼痛起來。

劉太醫指尖輕撚，針尖向下游走，很快滲出一滴殷紅的血，周圍的人都低下頭去，無不有感同身受之感，不約而同地“嗳呦”了一聲，阿離也跟著啜泣起來，卻唯獨齊子慧沒有醒。

劉太醫眉頭緊鎖，有打著旋將那枚針頭退了回來，嘴中又默念了一次，也不知道究竟是說給自己聽的，還是說給旁人聽的，“進針四份。”

四分以上需要用綢子墊著，以免一下子沒有控制住進錯了分量，那小書童聽見這話，忙把剛剛那塊紅綢子拿來，墊在齊子慧肩上。

司徒明軒心想：也好也好，反而是看不見齊子慧流血，心裏好受一些。

劉太醫墊了那塊綢子，又將銀針拾起，左手在齊子慧肩上游走，尋到穴位，右手扶著針落下，依舊是旋轉著進針。

眾人剛剛的紛雜擾亂，對昏迷過去的齊子慧而言，可以說是“身外之物”了，剛剛在依涯閣，她直覺眼前金星直冒，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，雖然身子不聽使喚，但意識還是有的，嚇得她不禁在心裏大叫，“我命休矣！”

要知，依涯閣裏的小徑可不是鬧著玩的，這依涯閣是取巒峰之巔的寓意，草木花石皆取登峰造極之態，淩厲之風，他們現在站的這一條小徑上，皆鑲上了極其尖銳的大理石，這一跌下去，若是頭先著地，非得頭破血流不可，即便是肌膚著地，也免不了受傷落下疤痕，若是在臉上，那她齊子慧豈不是後半輩子都要變成一個醜女了？！

齊子慧心想著，“完了完了。”卻沒有想象中的銳利痛感，反而是跌進了一片柔軟裏，所以，是司徒明軒接住了她嗎？她不知道，也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去看一眼。

晃晃蕩蕩的，像是蕩在清涼的水裏，一波一波，水紋推著她，也推著她的記憶。

“這個感覺嘛。”齊子慧嘴角微微上揚，那一定是司徒明軒在抱著她嘍。

齊子慧心裏像是有一點點小孩子的調皮勁，她仿佛能想象的出來，司徒明軒現在是有多麽焦急，怕是要心疼死了吧，齊子慧幸災樂禍地想，“該！讓你不把阿離的事情告訴我！哼！”

晃晃蕩蕩，不一會就晃到了頭，好像有人把她放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面，然後有人在她頭下塞了一個枕頭，真舒服奧，是司徒明軒給她放到了榻上？不對，才走了這麽幾步路，一定是走不到自己房間的，那麽——就是在阿離的依涯閣了唄。

她依舊能聽見眾人嗡嗡嗡的說話聲，嗯，是小紅，有司徒明軒，十一和紫蘇，那個小小的稚嫩聲音，是阿離的麽？

她好像赤著腳站在一片漆黑無光的樹林裏，眾人的談話聲就像是林子最遠處，那片晶晶亮的蛛網，她能看到蛛網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樣子，卻怎麽都走不到，足矣靠近那片蛛網，走出黑暗，走入陽光的地方。

她想把眾人的談話像蛛網一樣拉過來，努力辨認著他們再說些什麽，話語卻越來越模糊，漸漸遠去，她又回到了黑暗之中，沒有聲，沒有光，當然，也沒有她最愛的桂花糕。

突然，一陣尖銳的疼痛打破了對黑暗的恐懼，這一陣疼痛像是擲入水池中的一粒石子，在疼痛襲來的一瞬間，仿佛在腦海中激起了千層浪，過去的一瞬瞬像是走馬燈一樣浮現在眼前，但那刻骨的疼痛卻是難忍，齊子慧驚叫出聲，可是她張開了嘴，卻發不出聲音，像是整個人被蒙在一張鼓皮裏，悶得令人窒息。

那疼痛慢慢地褪去了，齊子慧來不及想這疼痛是如何像藤蔓一樣攀附上來的，她急著想要抓住那些尚未完全逝去的記憶的幻影，可是他們卻像泡泡一樣飛走了。

還來不及想，又是一陣更加尖銳的疼痛襲來，這一次，記憶更加的翻湧起來。

往事的一幕幕飛速從眼前閃過去。

外公還在世時，聽空中飛舞的紙鳶，和紙鳶尾巴上長長的飄帶。

娘親去世時，撕心裂肺的哭喊，那個披麻戴孝，跪在娘親床前的兩個小女孩，不正是她和紫蘇麽，想必娘親在天之靈看到她和紫蘇互相扶持，走過了這麽遠，也會開心的吧。

娘，你看得見麽？

齊府裏，五娘的刁鉆和齊安的陰晦刻毒，還有齊寅哥哥真誠的笑臉。

那個歇斯底裏的女人，那張絕望哀號的臉，大概是鄢氏的吧。

呵，她又何嘗不是罪有應得，自作自受。

在齊寅的定親宴上，她與司徒明軒的初見。

銀白九龍團紋的衣帶，腰間鑲著塊玉色箭囊，果然，一表人才。

那個夜裏，司徒明軒翻雲覆雨，共赴巫山，齊子慧心中暗笑，那一刻，大概算得上是她這短短餘生最幸福的時刻了吧。

可是，那個夜裏的雨，也好冷好冷，雨滴拍打在身上，寒意卻仿佛沁在了骨子裏，司徒明軒呢，你在哪？

那個男人，又是誰？他說，他叫風毅？

跟他在一起的時光，也很快樂呀，邯鄲城很美，真的，可是，我就是忘不掉心中最深處的那個人，無論如何，都忘不掉。

“嘶……”好痛。

是那種身體即將被撕裂的痛，風毅焦急的聲音響在外面，“怎麽樣啊？！齊子慧你要加油啊！”

眼淚無可奈何的流了一臉，接生婆子卻終於抱了那個小小的紅色肉團來，“恭喜姑娘，是位公子呢。”

“離別途中懷了你的孩子，大概今生都總是離別吧，那麽，就叫做阿離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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